被“蜡烛包”裹出的残疾婴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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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华丽影

田宝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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害人的“蜡烛包”让孩子双腿处于捆束状态。
文/摄影记者李永
或曰：“梅以曲为美，直则无姿；以欹为美，正则无景；以疏为美，密则无态。”160多年以前，清代思想家龚自珍在散文《病梅馆记》中，将遭捆绑以求美的梅花，称为病梅，购三百盆“纵之顺之”。
最近几年，医生王延宙和滕剑波一直在做一项类似的工作。前者是山东省立医院小儿骨科主任医师，后者为山东省医学影像学研究所B超室主任医师。两位搭档的工作重点之一，是运用先进技术，确诊并及早治疗发育性小儿髋关节脱位，俗称掉胯。该病如果耽误治疗，孩子长大后容易成为跛腿残疾人。
“蜡烛包”里度过5个月
根据在菏泽、济宁、枣庄、聊城、临沂等地的调研，小儿髋关节脱位在以上地区高发，原因被证实与一种传统的不良襁褓养育方式有关——— 里外多层，绑直新生儿的双腿。“这样裹，孩子腿长得直，都是这样裹的。”3月20日，记者在郓城县采访，患儿母亲郑双芸有些茫然。有一句话，王延宙一路上却说了好多次：“这可以说是一种陋习，必须根除。”“你看看，他们把孩子的腿包得太直了。”3月20日上午9点，在山东省郓城县城关医院，根据滕剑波的超声检查结果，王延宙刚刚确诊了一例小儿髋关节脱位。因为省城专家应邀前来会诊，这个乡镇医院一上午就涌进70多个小病号。
眼前的这个女婴只有6个月大，襁褓是典型的蜡烛包。最外面是一层薄被。在薄被上，孩子的胸部和腿部位置，还各绑了一根布绳。孩子头部以下被严密包裹，形状笔直，被子从后脑瓜上露出尖尖一角，整体看上去，就像一根蜡烛。
解开绳子，打开薄被，看到一层毯子。毯子底下又是一层被单。被单底下，还有一层布料。每一层都裹住孩子身体至少一周。“捋捋直，长得直。”孩子的奶奶嘴里念叨着，示范平时包裹孩子的办法。她把孩子的双腿并拢，捋直，用布料捆住腿，包裹几圈，然后把外面几层包好。虽然捆得不是很紧，但孩子很难蹬腿或撇开腿。每天除了有三次左右打开换尿布，其他时间，孩子都是处于这种被“捆束”的状态。短则三个月，长则五六个月。有的家长为省事，还在孩子裆部塞上细沙，然后再进行包裹，为的是孩子大小便尽量不会弄脏襁褓。
现在还无法知道，这种蜡烛包是否对孩子发育造成其他影响，但小儿髋关节脱位起码与此有关。一周前，这个小病号的家长发现，孩子小腿似乎比大腿长。“听说很多孩子都掉胯，专家来了，我们就来检查检查。结果还真是掉胯了。”孩子的母亲祝和玉知道当地掉胯病高发，对蜡烛包的危害，却没有引起重视。其实，孩子在一个多月大做检查时，当地一家医院的护士长曾经告诉她，这样包孩子不行。尽管她在外地打工，见识要多一些，对护士长的话，却没有听进去。在当地，“老辈人都是这样包孩子，就怕孩子腿长不直，影响身材。”
发病的大多数是女孩
在X光片上，郓城县1岁半女婴邓晓云的胯部明显异常。一侧腿部股骨头已经从关节窝中脱出。这会导致她走路一瘸一拐。结合超声检查发现，她的问题比较严重。
六七个月大男婴郭凡，两侧股骨头都已经脱位，如果到了能走路的年龄，会像鸭子一样左摇右摆。无论是哪一侧出问题，得不到及时治疗，成人后都会导致腿部残疾。
王延宙让当地医院的助手帮忙，给郭凡的家长示范，如何给孩子戴上吊带，并告诫家长以后再也不要使用蜡烛包。对于4个月到6个月的小病号来说，使用吊带、支架等器具进行矫正，效果很好。邓晓云的情况就麻烦很多，因为错过了最佳矫正时机，她下一步最好接受手术治疗。就在今年1月份，王延宙在济南接诊过一名十几岁的孩子，只能做手术。虽然手术成功，孩子所遭受的痛苦以及上万元的医疗费却让人心痛。
70多个小病号中，女婴有60多个。受母体激素影响，女婴韧带松弛，在遭捆束的情况下，更容易造成髋关节脱位。
蜡烛包是一个老传统，为什么自己没事，孩子却出现了问题。邓晓云的母亲很纳闷。
调研发现，这里面有一个微妙的平衡。婴儿在蜡烛包里待到6个月左右的时候，就会穿上开裆裤，可以“活动”了。按照王延宙的了解，以前，尽管很多孩子也因蜡烛包造成了髋关节脱位，但由于家长经常带孩子下地干活，孩子撇腿抱在身上的情况比较多，不知不觉中，起到了矫正作用——— 这和现在的矫正治疗道理是相似的。如今，年轻的家长大都在外面打工，随着机械的使用，田间劳作时间少了，孩子得到的各种无形的矫正机会减少，因此掉胯显得多发。
在郓城县城关医院，一个孩子的掉胯病情不重，孩子的母亲仍不放心，不停地咨询怎样才能让孩子尽快恢复正常。王延宙告诉她：“你如果能坚持这样抱着也行。”当时，她正让孩子撇开腿，把孩子抱在胸前。
医生给患病婴儿戴上矫正吊带。
减少了成千上万例致残可能
“最近4年，我们在专家指导下，接诊了2500多名掉胯的孩子。如果不是及时救助，这就意味着将来可能增加这么多残疾人。”郓城县城关医院院长张永红称，小病号有郓城当地的，也有附近一些县市的。以前，医疗卫生系统对这个病不够重视，更别说家长了。
2002年，王延宙结束在美国的公派访问学者生活，回到山东省立医院。在美国约翰·霍普金斯医院研修的一年时间里，他师从美国著名小儿脊柱及小儿矫形外科专家斯庞塞利尔教授。对于发育性小儿髋关节脱位，王延宙早就了解，并从1996年开始摸索研究。在美研修期间，他注意到，由于医疗保障水平高，检查较早，患儿一般在半岁以内就会得到及时治疗，治愈率也很高。
然而，在国内，儿童发育性髋关节脱位长期处于被“淡忘”的角落。郓城有一名女士，嫁到外地，同时把蜡烛包的习俗带了过去。她的孩子掉胯后，因为该病在当地发病率很低，医生做出确切的诊断，却无从下手医治。后来，她只好把孩子带回娘家治疗。
掉胯如果发现得早，就算不上大病，花费几十元、几百元就能矫正成功。如何早发现却不容易。以前，对掉胯的确诊多依赖X光片，需要多次复查。检查部位性腺集中，对孩子的影响不言而喻。因此，家长除非已经比较确信孩子掉胯，一般不会给孩子做此类检查。医院在给婴幼儿所做的普通查体中，也不会主动这样去做。
一套看似简单的吊带、支架，使用的角度、力度、时间都有讲究。在菏泽个别医院，有人使用所谓祖传秘方，用铁质支架强行给孩子进行矫正，造成了二次伤害，有的甚至致残。
不要捆绑孩子的童年
王延宙把美国的先进技术和理念带回了国内。他和滕剑波合作，在省内领风气之先，把超声用于检测发育性髋关节脱位，其可靠性和安全性大为提高。家长一旦发现孩子腿部不对劲，就可以放心地及时送诊。在这次前往郓城县城关医院的会诊中，一些家长担心孩子也会掉胯，主动前来检查。
考虑到患儿增多，来源地相对集中。2008年，由山东省立医院医务部社会工作办公室组织，王延宙带领医院志愿者对郓城县6个乡镇、36个行政村进行流行病学调查。结果发现，当地儿童发育性髋关节脱位的发病率高达10‰，远高于国际上1‰的发病水平。此病与遗传因素、环境影响以及生活习惯等可能有关系，蜡烛包这种陋俗包含其中。
捆束不仅仅存在于襁褓期。幼儿和少儿出现O型腿、X型腿也让很多家长非常着急。实际上，一岁半左右的孩子出现O型腿，比较正常，以后会逐渐长直。很多少儿出现X型腿也是如此。不过，有的家长还是选择让孩子接受捆绑等方式“拉直”，风险很大。
对于小儿骨科，传统习俗和审美观念还未能完全让位于系统的科学研究和诊治。家长不但要抛弃蜡烛包这样的老办法，还要多一份细心，如果孩子出现腿纹不一致，脖子歪或者腿脚长得不好，就要及早考虑就诊。
2009年，王延宙等人所做的防控方案，已被列为全省医疗卫生“十大惠民项目”，在郓城县进行了15000人次的普查。他还希望髋关节检查纳入婴幼保健项目，培训妇保人员，建立预防筛查机制，宣传普及科学的养育知识。每一次到郓城县，“不能这样包孩子”都是他一定要重复对初诊患儿家长所说的话。“最多的时候，一天接诊一百七八十人，忙到晚上八点钟。”王延宙说，这一次会诊，人数算是少的，这跟科学养育知识在当地的传播有一定关系。
有一天不必再来郓城县会诊，正是他和滕剑波来回奔波的目的。
(为保护隐私，文中患儿及家长均使用化名)